《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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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里的雨水实在太多。
田柾国坐在木椅上，托着下巴，嘴里嚼着茴香豆。从船上的小窗儿那里往岸上瞧。
雨天里没什么客人，老鸨便拿了把油纸伞，说要带船里小孩儿去茶馆听书。船上的姑娘大都对这没有兴趣，那老妇女便只带了田柾国和新来的一个小孩儿。
今儿茶馆里聚了一小撮拉车的，穿着短衫，喝着最便宜的铁观音，嗑着瓜子儿，好不写意。
鸨儿收了伞，向柜台的小工要了仨二分钱一个的包饺。随后领着田柾国和那小孩儿进屋。
田柾国直盯着那穿着长衫的说书人。没有见过，是个年轻人，模样倒是俊俏得很，正往桌上摆着东西。忙活了一阵儿，将那九方一拍。
“伤情最是晚凉天，憔悴斯人不堪怜。邀酒摧肠三杯醉，寻香惊梦五更寒。钗头凤斜卿有泪，荼蘼花了我无缘。小楼寂寞心宇月，也难如钩也难圆……”
田柾国只觉得，面前站着的这位说书人格外眼熟，却又实在想不出是在哪里见过。再看看那青年说书人桌上的惊堂木，是最最普通的红木，再仔细看，上面既没有题诗，也没有刻的章。就只是一块光秃秃的红木。
讲得是最常见的清棚故事，田柾国却一点儿没走神。鸨儿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他才发觉这才子佳人讲得老套。他又转头看到那新来的小孩儿饶有趣味地看着那青年说书人，偶尔也皱一皱眉。
小孩儿是老鸨捡来的，模样生的清秀。大家唤他“小豆儿”。
那青年说书人很快注意到了田柾国，瞧了他几眼。后者不知为何红了耳朵边儿，又很快红了脸儿。
雨小了，说书人的故事也说完了。田柾国准备打了伞回去，那说书人却走到他跟前，用纸包了块桂花糕送给他。田柾国抿着嘴唇，不说话。倒是那说书人先开了口。
“我的名字叫金泰亨……”
没等他说完，鸨儿就拉着田柾国往船上去。田柾国回头望，见那个叫金泰亨的还站在茶馆门边儿，又望见茶馆那小工也看了自己一眼，转头去和那说书人说了几句话，田柾国便忽然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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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几日也总是下雨，他会求着鸨儿带他来听说书，鸨儿又是个心软的人，便也答应。于是那仨人只要一下雨就来茶馆听那叫金泰亨的年轻说书人讲老套的情节。
当然也有缺席的时候，因为总有人雨天里偏很有兴致。小豆儿总很可惜听不到完整的情节。
而金泰亨也上过这艘妓船，只要田柾国。他坐在床上，只搂着田柾国唱小曲儿。倒是田柾国有些耐不住，平日里绝对不会用的技巧全使了出来，金泰亨也不为所动。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盼，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声溜的圆……”
金泰亨轻拍着田柾国的背，说：
“我要赎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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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终于还是过去。
田柾国的身上开始慢慢地长出一些斑点，鸨儿说染了花柳病了。
田柾国被关在屋子里，不接客了。金泰亨就总站在屋子外，轻声给他唱着曲儿，一天没缺过，有时候都已经入夜了。
可是今天他没来。田柾国一整夜没合眼。
第二天小豆儿便站在门外，软软绵绵地叫了他一声国儿哥哥。
金泰亨死了。有人传他是土匪儿子，是一群人冲进他家，用棍子活生生打死的。
那个讲着才子佳人，每日来给他唱曲儿，说要赎他回去的年轻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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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豆儿从鸨儿那偷了钥匙给田柾国开了门。
当晚久违地下了大雨，田柾国赶到金泰亨家的院子，看到金泰亨血肉模糊的脸，变得冰凉的尸体。心凉透了，却哭不出来。他有些恍惚，这么温柔的人啊，前天还跑去给他乐呵呵地唱曲儿呢，怎么就没了啊。
他有好一会儿，什么话也不说，搂着金泰亨，轻轻拍着他的背。
“再给我唱个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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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说书人的故事也说完了。
有个妇女愣愣地问他：“然后呢？”那模样清秀的说书人将手中那块光秃秃的红木一拍，收了折扇，走了。
他走到自家院儿里那棵梧桐树下，忽然唱起了曲儿。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盼，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声溜的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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